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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表音文字的反思

从自源意音文字到他源意音文字的演变中，文字的结构未发生根本的改变，而从自源意音文字到所有他源表音文字的演变中，意音文字中的类符都被舍弃了，而仅保留了“音”符，并对意音文字中的“音”符进行了改进、创造。

一、对腓尼基字母的反思

在从自源意音文字到表音文字的演变中，腓尼基字母的发明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，它是腓尼基人对人类文化的最伟大的贡献。几乎所有的字母文字，例如希伯来字母、阿拉伯字母、希腊字母、拉丁字母、西里尔字母、藏文字母、缅甸字母、泰文字母等等，都可追溯到腓尼基字母。它们声形各异，但它们千年之前竟是一家！因此，腓尼基字母被看作是字母文字的高祖。

腓尼基人是忙于经商的商人，在进行贸易时，他们需要经常记录商品的名称、数量和价格，需要进行书面结算、记帐、记事和书写商业文件。因此，腓尼基人迫切需要有一种易学习、易掌握、简单明了、书写方便的文字系统。古埃及文字和楔形文字都太复杂，难学难写，不易掌握。商人们没有时间，更无暇十年窗下去学习和应用这些繁难的文字。商人们要抢时间，争分夺秒，他们视时间如生命，视时间为金钱。因此，他们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，大胆创新，终于发明了一个比旧文字更加优越的新文字系统。他们借用古埃及文字中的“标声字母”和楔形文字中的表音符号，不断模仿、简化，终于把成百上千个字符变为简单、易书写的22个腓尼基字母。可以说，腓尼基字母的发明是建立在腓尼基商人们的实用主义之上的，反映了商人们急功近利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。

古埃及文字和苏美尔楔形文字都是意音文字，从作为文字三要素的形音义看，可称得上是较理想的文字，其字符包括类符（定符）和音符（标声字母），字音可通过音符表示，字义通过类符等表示。与音符一样，类符也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：首先是表意，其次是区分同音词。与表音文字相比，意音文字在表意效率、传承性等方面，具有明显的优势。意音文字的主要缺点是形体（字形）复杂，其次是字符多、结构复杂、难学难用。

黑格尔有一句名言：“给婴儿洗澡后,不能把婴儿连同脏水一起倒掉。”可以说，在意音文字中有两个婴儿：一个是“类符”婴儿，另一个是“音符”婴儿。腓尼基人在发明腓尼基字母的过程中，因为急于创造一种简明、实用的文字，“类符”婴儿连同脏水一起被倒掉了，仅仅保留了“音符”婴儿。

由于腓尼基文字中没有类符，只有20多个字母，所以非常简单，易于为其他民族接受。腓尼基字母以后的所有表音文字中，都不存在类符。而古埃及人始终未接受作为表音文字的腓尼基文字，一直坚持使用表意文字的古埃及文字，不愿轻易地抛弃类符。除了古埃及人的保守性之外，也许更重要的是，古埃及人认为类符在文字中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。

腓尼基字母文字中是否存在同音词问题，我们不得而知，但至少在贸易领域，估计同音词问题不存在或问题不大。在表音文字中，同音词的问题是普遍存在的，有的还比较严重，韩国谚文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。

二、对韩国谚文的反思

公元3世纪左右，汉字传入朝鲜后，朝鲜民族长期借用汉字纪录他们的语言。1444年朝鲜王朝世宗国王组织了一批学者，创造了一种特殊的音素文字――谚文，即韩文。1446年正式颁布诏书，称为“训民正音”。由于朝鲜半岛使用汉字的历史非常悠久，因此，在“训民正音”颁布后，汉字仍继续使用。1945年8月15日朝鲜半岛光复后，朝鲜采取全面废止汉字的措施，从1949年起全面废除了汉字，所有文字书写都使用谚文。1948年以后韩国曾颁布了一系列法案，禁止公开使用汉字，但汉字一直没有完全停止使用，现在韩国使用汉字和谚文的混合体。

现代谚文一共有24个字母，母音字母10个，子音字母14个。韩文字母笔划简明，字母数量少，拼读简单、灵活，易于学习，其形态符合语音结构的逻辑，被称为是世界上最易学习和最科学的文字。韩国文字是方形拼音文字，谚文的构字原理与字型独特，在方块内部，既包括子音（声母），也包括母音和收音（韵母）。韩国文字的创制成功是朝鲜历史上的划时代大事。世宗大王创造的韩国文字被公认为是世界上最实用的音素文字之一，其科学性得到了文字专家们的高度评价。

与腓尼基字母的创制原理类似，谚文的创制也是将汉字中“类符”婴儿连同脏水一起倒掉了，仅将汉字中的“音”符改造为音位文字。由于韩文的实际音节大约在1600个左右，韩国词汇中，70%源于汉字词，汉字取消后，造成韩文出现大量的同音词，人名、地名很容易出现混淆。在韩国居民身份证上，除了有韩文姓名之外，还必须注明用汉字写的姓名。因此，韩文需要一定数量的汉字。另外，更严重的是，许多韩国历史古籍由于是用汉字书写，如今几乎无人认得。如今在韩国，不少中学生甚至不会用汉字正确书写自己的名字。

近年来韩国国内要求复兴汉字的呼声越来越高。2016年底，韩国教育部决定，从2019年起，韩国全国小学五到六年级教材将标注汉字及其读音和释义。同时，许多韩国父母也开始教孩子汉字。

三、对越南国语字的反思

1945年越南独立后，用拉丁字母的拼音文字完全取代了汉字。越南废除汉字后，越南国语字也面临着与韩国谚文类似的问题。越南人的名字和家谱长期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，采用汉字起的名字含有许多内在的意义，而现在，由于越南人使用国语字取名，由于同音字的存在，识别起来就遇到了很大的问题。例如，姓氏中的同音字有：穆和木（mộc）、文和闻（văn）、农和侬（nông）、葛和吉（cát）、朱和周（chu/chau）、谭、谈和覃（đàm）、华和花（hoa）、丘和邱（khau/khưu）。除了姓氏中的同音字外，在名字中也有不少同音字。在北方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看不懂家谱中的汉字，连自己的家谱都看不懂了。

另外，更严重的是，越南历史上遗留下来的重要书籍、历史记载、文化遗产等都与汉字有关，不懂汉字，根本无法进行研究和继承，这样下去，越南的文化传承将会断裂，历史也会出现断层。历史文献等古籍都是用汉字书写的，不懂汉字的普通民众无法深刻了解自己国家的历史，如今越南很多年轻人对国家和民族的历史缺乏认识。

在越南，不少有识之士看到越南在废除汉字后，出现了许多后遗症，正积极向越南教育部上书，呼吁重新恢复汉语和汉字教育，建议恢复汉语在全国小学和中学的教学，同时还建议出台一部强制性教育大纲，小学、中学毕业时，学生必须达到相对应的汉语程度标准。

四、对汉字拼音化的反思

在我国，汉字拉丁化浪潮持续了百年。普通话的实际音节大约在1330个左右，因此，汉字中的同音字非常多，读音完全相同的字有多个字形、字义，采用拼音字母无法辨识，汉字拉丁化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障碍，最终汉字拉丁化未获得成功。其根本的原因在于：在我国汉字拼音化的主要方案，例如上世纪二十年代提出的“国语罗马字”方案和三十年代提出的“拉丁化新文字方案”等，几乎都是仅仅围绕着如何用拉丁字母取代汉字的发音（“音”符）而进行的，同样地，将汉字中的“类符”婴儿连同脏水一起倒掉了。因此，无法逾越同音字这一难关。另外的一些方案，例如《古文字学导论（增订本）》的作者唐兰在其书中提出的“拼音形声字”方案、与唐兰方案相似的“标类拼音文字”方案和美籍华人袁晓园于70年代提出的“汉字现代化方案”，对于“类符”有所触及，前两种方案仅涉及到形符（形声字），第三种方案仅对一部分类符提出了初步的设想。这三种方案对于如何处理“类符”，都没有找到更好、更彻底的方法，因此，汉字拼音化中最根本性的问题——同音字问题仍无法解决。

为了真正实现汉字拼音化，彻底解决同音字问题，在实现汉字“音符”拼音化的同时，必须保留“类符”，同步地实现汉字“类符”拼音化。

五、对英文的反思

随着社会的发展，反映客观世界的新词，必然会不断涌现，越来越多。每当出现一个新事物或一个新现象，就会出现一个新单词。最新的统计表明，英语单词的总量很快将突破百万大关，并正以每年约1000个新词的速度递增。词的数量增加给现代英文已造成了很大的压力。随着新词不断增加，导致新词的音节增多，例如deoxyribose和spectrofluorimetry共有6个音节，interdisciplinary共有7个音节。同时，这些英文单词作为外来语被引入其他表音文字时，也保留了这一特点。因此，不仅英文新单词的音节越来越多，而且法文、德文、俄文、越南文、韩文和日文等新单词的音节相应地也增多。

单词数量的急剧增加和新单词的音节数不断增多，结果使本来易学的纯拼音文字变为越来越难学的拼音文字。

袁晓园指出：“拉丁字本身也并不是真正很先进、很科学化的东西，它也是从形象字转化而来。”“就连拉丁化大本营的英美两国，也嫌二十六个字母不够用，在搞文字改革。”

卢遂现指出：“纯粹拼音文字不可能是最高形式文字，它本身必存在内在的缺点，随着社会的前进，这种缺点必变成越来越明显，越来越严重”。“纯粹拼音文字必然走向它的反面。”“我们该努力去创造一种不是纯拼音，而是半拼音，半抽象的更先进的文字。”

六、对古埃及文字的思考

古埃及文字包括三种符号：意符、音符、定符。古埃及文字起源于象形图案，但是多数符号很早就失去了象形功能，转变为意符。音符主要来源于意符，音符相当发达。定符相当汉字的部首，也主要来源于意符，能表示意义类别。与音符一样，大多数定符也有读音，虽然两者的作用不一。

古埃及人已能设计出无须使用意符的辅音文字。标声字母的存在说明他们已能将语言的声音分解到最小的单位——音素。尽管古埃及文字的符号冗长且很难书写，尽管古埃及文字的系统非常混杂，既有意符，又有音符和定符，但是数千年间，古埃及人却始终未完全放弃意符和定符，不采用表音文字。其根本原因，很可能是：古埃及人坚信他们的文字也有特别的优势，既能记录语音，又能充分地表达语义。

古埃及文字包括三种字体，一是碑铭体，二是僧侣体，三是人民体。碑铭体最早出现，大约在公元前3100年形成。主要用于比较庄重的场合，例如神庙、纪念碑和金字塔的铭文的雕刻。当文字在古埃及出现并逐渐普及时，文字的简化也开始了，这就导致了僧侣体和世俗体的出现。僧侣体比碑铭体稍晚出现（基本同圣书体处于同一时期），主要用于在纸草上书写宗教经典。人民体在公元前650到公元前400年形成，它是僧侣体进一步简化，广泛应用于书信、文学著作等日常文化活动。僧侣体和大众体的外形虽然简化了，但这三种字体的内部结构完全一致。此后古埃及陷入了长期的内忧外患和外族统治的时期，古埃及文字的演变也被迫中断。

僧侣体和世俗体的出现说明古埃及人并不保守，他们不断对文字进行了改革。如果不是历史原因，也许古埃及人会对文字的内部结构进行根本性的改革，将定符表音化，用标声字母代替，古埃及文字也许能从意音文字发展为表音文字。

七、同音词（字）问题

同音词是语言中非常重要且十分普遍的现象。不管哪种文字，都存在同音词问题，有的轻微，有的严重。总体上说，表音文字的同音词问题比表意文字轻微。在表意文字中，古埃及文字、楔形文字和汉字中都存在同音词，在东亚四国中，越南文的同音字相对较少，韩文和中文的同音字较多，日文的同音字和同音词最多。对于表音文字，在《英语同音异义词手册》中，共收录了常见同音词1287组，在《法语同音词近音词词典》中，共收录了常见同音词约1000组。

为了解决同音词问题，古埃及文字、楔形文字和汉字等表意文字都采用类符（意符、定符、偏旁、部首）的方法。例如，在汉字中皇、凰、隍、遑、徨、惶、煌、湟、蝗、篁、鳇、锽、喤是同音字，读音都是huáng。为了区分这些同音字，依次采用类符王、几、阝、辶、彳、忄、火、氵、虫、⺮、鱼、钅、口。又例如，议、译、诣、谊是同音字，读音都是yì。为了区分这4个同音字，议可采用一个类符讠，译、诣、谊各需要采用两个类符讠和又、讠和日、讠和宀。

而为了解决同音词问题，由于英文、法文等表音文字中不存在类符，因此，需采用完全不同的方法，主要有如下两种方式：

(1)改变单词的拼写

a.用不同的元音字母或字母组合表示相同的读音。例如see―sea，too―to，bee―be，by―bye―buy，son―sun，deer―dear，sow―sew，vain―vein，site―cite，flower―flour，see―sea。

b.加入不发音的辅音，可分为三种情况：

a.在词的开头加入辅音

例如hour—our，

又例如，

又例如，

b.在词尾加入辅音

例如ad―add, mandril―mandrill, but―butt, in―inn, nil―nill, canvas―canvass,bos―boss, friz―frizz,red—redd。另外，有plum―plumb，jam―jamb，coom―coomb。

c.在词的中间加入辅音

例如desert―dessert, feme―femme。

c.在词尾加入不发音的元音“e”

例如griff―griffe、aid―aide，parol―parole等。

(2)通过多音节化

下列一组单词cam（凸轮）、camber（弧线）、cambogia（藤黄）、camlet（羽纱）、cambric（麻纱）、campaign（战役）、campaigner（竞选者）、campus（校园）都有单音节cam。假如这组单词全部单音节化，则都变为cam，成为同音词。假如采用多音节化的方式，则同音词不再存在。

另一组单词man（人）、mandamus（调令）、mandate（命令）、mandible（上颚）、mandrel（心轴）、mandrill（狒狒）、manganese 锰（）、mange（兽疥癣）、mangel（甜菜）、manger（槽）、manhood（成年）、mansion（大厦）、mansuetude （温和）、manteau（斗篷）、mantel（壁炉）、mantis（螳螂）、mantissa（尾数）都有单音节man。假如这组单词全部单音节化，则都变为man，成为同音词。假如采用多音节化的方式，则同音词不再存在。

两种方法对比

将汉字中采用引入类符区别同音词的方法简称为类符法，将英文中采用改变单词的写法和多音节化的方法简称为非类符法。

类符法的特点是：(1)类符具有两个作用，一是区别同音字（词），二是表示意义；(2)类符大约200个左右，不超过300个，容易记住。如果将类符拼音化，则更容易记住；(3)造新字的方法简单。每一个音节可以与数百个类符一一组合，构成数百个汉字。汉字大约有1300个音节，原则上可构成数十万个汉字。

非类符法的特点是：(1)如果采用改变单词拼写的方式区分同音词，虽然比较简单，但由于没有规律可寻，需要通过死记硬背区分同音词。由于同音词的数量多，因此，记忆量大。(2)如果采用多音节化的方式区分同音词，虽然也能够减少同音词，但词的长度将不断增加，词的结果越来越复杂。(3)造新词困难。

通过以上比较汉字和英文区分同音字（词）的方法，很显然，作为表意文字的汉字采用的类符法比作为表音文字的英文更胜一筹。假如能在英文中引入类符，其带来的好处有二：(1)不必再采用改变单词的写法，英文的拼写可以完全统一，读音实现规律化。(2)由于引入了类符，英文单词本身具有了表意性。(3)也许还可以使多音节单词向音节简化（单音节化，双音节化）的方向发展。

摘自《拼音方形文字、盲文及其他》（本文有所修改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