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对母语心怀敬畏
——从大学校长读错音谈起
程 翔
这几天，北京大学校长读错字音之事，引发国人高度关注。这使我想起同样一件事，多年前，一位大学校长演讲时把“参差（cēn cī）不齐”读成了“cān chā不齐”，台下顿时一片哄笑。还有一位作家，作报告时把“臀（tún）部”读成了“diàn部”，台下听众都笑了。作家不知为何发笑，误以为人们不知臀部为何物，便站起来指着自己的屁股说：“diàn部，就是这儿。”人们大笑不止。这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，我至今清晰记得。从那时候起，我就告诫自己，一定要学好汉字！
后来，我当了语文老师，经常给学生纠正错字错音。其实，我自己也出现过错字错音。汉字太多了，一字多音现象十分普遍，即便读常用汉字，也难以保证不出错。同一个字，今天读对了，可能明天读错了。读错音属正常现象，别说大学校长，再大的领导，也会读错音。试问亿万中国人，谁人不曾读错音？笔者以为，我们大可不必在一个错音上抓住不放。
但是，我们要对汉字心怀敬畏。中华汉字，源远流长，是中国人民最伟大的发明创造，是对世界文化最伟大的贡献！我们今天写的很多字，在甲骨文里就有了。我们能读懂几千年以前的甲骨文，这实在是一个奇迹！上世纪五十年代，周恩来总理就说过，要学好基础知识，首先要把中国语文学好。（见《中国教育通史》第15卷97页）要学好中国语文，首先要学好汉字。
我当学生时，经常抱着《现代汉语词典》翻，把多音字统计了一遍，把异形词统计了一遍；口袋里经常装着一本《新华字典》或是《汉语成语小词典》，每天学几个，日积月累，积少成多。中央台举办汉字听写大会，我非常赞同！我的办公室、家里，同时放着几部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和《古代汉语词典》，只要一出新版的，我立马就买来。在我看来，词典一天也不能离开自己。我建议，各大学校长办公桌上，各级领导办公室桌上，一定要摆放一部新版《现代汉语词典》。这就是敬畏态度。
领导干部也好，普通人也好，对于自己的发言稿，要特别慎重。要在正式发言前认真备课。读到“鸿鹄”打哏了，说明备课不充分。如果备课时打哏了，就会引起警觉，读音拿不准，立刻翻开词典查一查。我们每个人在词典面前都是学生。这就是敬畏态度。
发言是否顺畅，读句是否富有节奏，重音、停连、抑扬是否恰当，一听就知道备课是否充分。无论是重大场合，还是一般场合，发言前都要备课。这不仅是对听者的尊重，也是对汉语敬畏的表现。这种意识，不是每个人都具备。凡领导干部，必有一个基本素质，就是文字表达水平。毛泽东同志对此早有论述，可惜我们很多干部没有记在心上。我很难理解一个地方官怎么就把“滇（diān）池”读成“zhèn池”，难道没听过别人发这个音么？如果你怀疑别人读错了，应该引起你的警觉，翻开词典查一查呀。还有那些秘书，为什么不提醒呢？惧怕么？如果惧怕，我劝你读一读魏明伦写的剧作《巴山秀才》，孟登科那句名言“头可断，血可流，错别字不可不纠！”其实，秘书提醒，领导不会怪罪，当时可能会有点尴尬，但事后会感激你的，因为你防止了更加尴尬局面的出现。我一直不理解“亻瓜 （kuā）离分裂力谁任”一句中，首字极其生僻，领导和秘书为何不提前备课？敬畏态度哪去了？古人讲“战战兢兢”“如履薄冰”“如临深渊”，怎么就一点意识也没有呢？
广大普通民众，对汉字的敬畏态度也是缺乏的。各版《现代汉语词典》中，对“说服”的注音很清楚是shuō fú。可是很多人，包括一些语文教师都念成了shuì fú。“说服”一词的含义是，用充分正当的理由让人们心悦诚服。这个词没有“劝”的意思。其他比如“教室”一词应读jiào shì,错读为jiào shǐ；“质量”应读zhìliànɡ,错读为zhǐ liànɡ；地名“西苑”应读xī yuàn，错读为xī yuán。很多人习惯在ppt最后一页写上“谢谢聆听”四个大字，本想表达感谢之情，结果适得其反。此类情况，举不胜举。许多人觉得差不多就行，没必要较劲。这就是缺乏敬畏的表现。文字工作容易出错，没有严谨的态度是不行的。所以我写诗说：“谁人不曾读错音？知耻后勇诚可嘉，林公坏事变好事，吾辈反思慎叽喳。”
那么，敬畏之心哪里来？每个人都要树立一个观念：学习母语是一辈子的事情，活到老，学到老。除此之外，语文教师责无旁贷。三十二年前的一天，我听语文特级教师董衡先生执教《最后一课》公开课。偌大会场，寂静无声，人们全神贯注地听董衡先生朗读课文：
接着，韩麦尔先生从这一件事谈到那一件事，谈到法国语言上来了。他说，法国语言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——最明白，最精确；又说，我们必须把它记在心里，永远别忘了它，亡了国当了奴隶的人民，只要牢牢记住他们的语言，就好像拿着一把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。
读到这里，董衡先生话题一转，说道：“同学们，我们汉语也是世界上最优美的语言。从《诗经》《楚辞》到《红楼梦》，到《呐喊》，到《四世同堂》，伟大的汉语独立于世界民族语言之林，数千年来一脉相承。同学们学习母语，一定要怀着敬畏之心，热爱她，学好她……”听着听着，我的眼睛湿润了。我被董衡先生的授课深深打动了，他唤醒了我热爱母语的感情。同学们也被打动了，董衡先生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一颗伟大的种子！
并非所有语文教师都能达到这样的境界。语文教师任重道远——要教育学生热爱母语，热爱汉字，写好每一个汉字，心怀敬畏！这样培养出来的学生，将来当了领导，就不会尴尬了。林校长在致歉信中写道，文革期间没有书可读，语文基础打得不牢。那个年代，不堪回首！这更加证明基础教育阶段，语文学科是何等重要！我们不能把语文降格为应试的工具，而是把语文当作培养真正中国人的必须营养品。母语是我们的精神家园，学不好母语就找不到回家的路。
让全社会都来敬畏汉字，敬畏母语吧！
（作者为北京一零一中学语文特级教师，2017年入选国家“万人计划”教学名师）
2018年5月6日于六心斋